“阿瑞斯已经死了，他们可以停止战斗了，可他们为什么还在战斗？”
街边的黄色路灯，一盏又一盏，光线照在挡风玻璃前的引擎盖上，又照入了车厢里，紧接着，它们越过了车的顶棚，又到了后窗，最后在示廓灯的红色灯光里，远离了我。
不知道用了多少力气，我才能够握紧了方向盘，才能够，在那不能平复的一呼一吸里，看清楚了道路上的线，被前大灯所照亮着的黄色线，一截一截，如同就下之水，不断地被抛在车轮之后。
我感觉自己，也如同那远去的灯光一样，被妈妈，给抛弃了，远远地抛弃了。
为什么？为什么？
为什么妈妈对于那个人的爱，会胜过对我的爱？
难道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吗？
我讨厌你。
我很讨厌你。
妈妈。
当我张开我的双臂，拥抱你的时候，作为母亲的你，却狠狠地伤害了我。
我不再是你最亲爱的那个儿子了。
无数无数的念头，如同沸腾之水当中气泡一样，在我的脑海里产生，翻腾，破灭。我想把它们排除出去，但是却只有徒劳，当我戳破了一个思想的泡沫之后，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泡沫。它们充盈在我的脑海里，似要从眼眶当中满溢而出。
深夜时候的交通广播，终于也停止了播送，那车载的音响里，传出来的，是“沙沙”的底噪。我把音量的旋钮逆时针拧到底，摒除了那令人烦躁的声音，但是，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，于我毫无益处。
甚至，我也不知道，当我转身离去了妈妈之后，今夜，我将要在何处度过。
街道两旁，那五彩霓虹的华灯，不断地，不断地，掠过我的车窗之外，偶尔，我转头一瞥，是想要看见一些什么，却什么都没有看见，除了霓虹。
我攥着方向盘，越来越用力，感觉像是，我把那一团漆黑的不解与怨恨，攥在我的手里，我想要把它们捏碎，它们却无比坚硬，任凭我如何使劲，它们却依然如此，依然如昔。
这一刻，我真他妈恨自己，自己的懦弱，自己的年龄，我感觉就像是一个跟在妈妈后面，哭着喊着挽留着的小小孩子，仿佛妈妈是我的唯一依靠。正因为她是唯一的依靠，所以当自己知道她要离开的时候，才会有了如此懦弱的哭喊。
Fuck it.
如同小狗能够寻找回家的路一般，心神不定的我，却不知不觉地，把车开到了通往裴心的住宅的小路上。那灿烂的华灯已经远去，远远地处在我的背后，小路的两旁，那磨砂金属作为灯柱，以立方体为灯罩的路灯，投射出淡黄色的微光，映照着这一条小路，车体框架所投下的阴影，正在我的脸上，那长方形的影，像是一道巨大的伤疤，从我的右边下颚，直贯左边额角。
我踩下刹车，放缓了车速，单手把着方向盘，从裤袋里取出手机来。当我看到，通讯录的第一条，那两个字的时候，一时竟也犹豫。
“即使你不去多问，阿姨她也会好起来的。”
难道，我真的不该去问吗？
我把手机的边角，抵在我的嘴唇上，那香槟金色的边框，传来凉丝丝的感觉。
“洛篍，我觉得。。。。。。”
我走出餐厅时，那裴心从卡座后面探出来的脑海，还有那一声挽留的“喂”。
我却执拗地，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我只看到了我想看到的。
也许我早应该听裴心的，她的经历，要比我丰富得多，她的意见，或许我也该听一听。
她会不会，也生我的气呢？
我又把手机放下了，大腿上的手机，在晃动当中，滑落到椅子上，又顺着坐垫的斜面，向我的背后滑去。
这种感觉，就像是，在教务长办公室门口的学生，我已经把右手的指节，贴在了门板上，但是，却在忐忑着要不要敲响那一扇门，或者说，要不要去面对自己的错误。
但是，错误已经犯下，如同草原上的火，已经被点燃，纵然可以背着风向逃跑，终究，大火还是会碾上来，带来比迎向它而去更为持久的痛苦。
我把右手伸到屁股后边去，又握住了手机，拨通的裴心的电话。
接通的提示音，响了几阵，裴心并没有让我等太久。
“喂？”语气之中，听不出来责怪的意味。
我把手机的听筒，与耳朵贴得更紧了：“你休息了吗？”
“唔。。。。。。准备吧。”我听到那边，玻璃杯子被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声音，“怎么了？”
“我想，去你那儿。。。”我伸出舌头来，用自己的舌尖，去舔自己的上唇，“呆上一晚。”旋即，我意识到了什么，“也许，几个晚上吧。”
“好啊，你在哪儿？”
我向左打方向盘，进入了一条更窄的道路，这条路没有路灯，只有远处，在这一大片的草坪上，矗立着的建筑，其内透出的白色灯光。
“就到门口了。”
“我给你开门。”
我站在台阶上，看到那门把手旁的液晶屏闪耀了一阵蓝色的灯光，随之，门把手被转动，里边的白色灯光，照到了我的脸上，微微昂起的脖颈，我如仰望着救赎的罪人一般。
裴心散披着她的绀青色长发，一缕缕的发丝，略有蜷曲，仿佛在它们之中的一截儿，在抵抗着大地的吸引。
她赤着脚而来，睡裙的下摆里，展露出双腿上的柔嫩肌肤，那种诱人的牛奶一样的白色，恍若比门廊里的灯光，还要更加的闪耀。一小缕的黑色，在我的视线最上方，那是我的刘海，它如同白色画布上的墨渍一般，极不和谐地，嵌在她穿着的睡裙上。
“进来吧。”
我有气无力地点头，却没有说什么。
裴心把拖鞋递给我，当我要接过的时候，我的手指，和她的手指，相碰了，她的手指节的皱纹，摸起来，有种特别柔滑的触感。
“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
我抬头来，看着裴心，她扬起的嘴角，绀青色的眸子所发出来的温柔的光，一时之间，令我的神思，飘得很远很远，仿若融化在她的眉眼之间，融化在她的光辉里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
“。。。。。。”我让自己穿着白色短袜的脚，套上了拖鞋的塑胶。在摇晃脑袋的时候，仿佛我的脖子，顶着的，不是我的脑袋，而是一个巨大的铅球，“没什么。”
仿佛，裴心她憋了一大口气，在听到我的回答之后，她轻轻地，将那带着体温的气息，经由嘴唇和鼻子吹了出来，那小小的气息之声，如同风穿过树林一样，传达到我的耳朵里。
裴心引着我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，当我的体重压上那坐垫的时候，坐垫的中心，随之而下沉了几厘米。
“你想喝点什么吗？”
“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你稍微等一下。”
一只高筒玻璃杯，被递到我的手上，裴心的手指，如同葱白一般，她手指肚上的皮肤，贴在玻璃杯的杯壁上，那被挤压着的皮肤，透露出失去了血液滋润的白色。
我把玻璃杯捧在手里，那温热的触感，透过本应该是冰凉的玻璃，传递于我的掌心上。当液体透过了我的嘴唇，接触到了我的舌苔的时候，一种夹杂着淡淡甜味的奶香味，像是滴入了水当中的墨滴一般，那种味觉具象化了的颜色，渐渐地扩散开来。
就是那一晚喝的东西。
只尝了一口，我就把杯子，放在了茶几上，我的双手，十指交叠着，放在两腿之间。
我不知道，我想要说什么，不知道，我在看着些什么，甚至，也不知道，我在想着些什么。
杂乱无章的画面，像是被剪得七零八落的胶片一样，残缺不全，前后相悖的它们，一帧一帧地，掠过我的眼前。
但，依稀都可以辨认出，是那些日子里，充满了阳光和温情的，美好的记忆。
坐在我的身旁，裴心举起了她的左手，搭在我的脑袋上，她的手指，贴着我的头发，轻轻地划过。
如同，大坝打开了那开闸的机关，我猛然转身，双臂越过裴心的肩膀，扑在她的怀里。那我憋了好久好久的眼泪，终于再也止不住地，如断线珍珠一般地涌出了我的眼眶，又滑落而下，滴落在了，那织成了睡裙的纱上。
我很讨厌自己。
我很讨厌哭泣着的自己。
我很讨厌软弱而又强装深沉的自己。
但是，这一时，这一刻，出了呜咽，我却发不出任何其他的声音，除了抽动着，如同心脏的律动样的肩膀，我再不能做出任何别的动作。
我能够感觉到，裴心的手，轻柔地，拍着我的脊背，隔着卫衣，她的心情，如同她的力量一样，似乎也传到了我的心里。
她的鼻息，一如春夜里的风，紧接着，是嘴唇相互分离时的粘嗒嗒的声音，那从声带里发出的微声，听起来，像是为惊惶的迷途者，指引救赎的道路：“你身上出汗了，先去，洗个澡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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